Wednesday, December 28, 2005

【筆記】社區大學:文學(閱讀)備忘錄之無法備忘錄2

2.
每一個答案,似乎都有一個疑問等在那裡。因此,這解題的過程是漫長的、磨人的,甚至經常是傾向無解的。當講師的第一個困境,就是承認自己無能解答所有的疑惑。而「無能」一詞,與「講師」經常是相悖的:既然你能夠站在台上,你必然懂得一些別人不懂的事物。

很長很長一段時間,直到今日,自己依然非常排拒「老師」這個稱呼。它似乎有一種效力,彷彿這個稱呼不知從何時開始,已經在自己的底層,深深與難以解釋的不愉悅鏈結在一起。

然而這是錯誤的。關於某些,自己對於講師的認知,關於某些,講師對講師自己的認知,關於某些,人們對講師的認知。

我這樣認為。

然而漸漸地,我發現,自己對於排拒為「講師」的身分,等同於排拒那些正是「老師」,或「曾是」老師的,我的學員們。

想到此,也為自己的「排拒」,感到了有那麼一點偽善的味道。

在是與不是之間,自己為難著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位置,扭捏地接受著自己為「老師」的事實。

3. 第一個學期的第一門課,奇蹟式地在社大通過了。

那一學期,開了一堂稀少的「當代俄國文學選讀」。

很正常地,學員對於這個國度的好奇遠比文學多,它依然神祕,縱然它已經開放超過十年;它依然遙遠,因為文化與語言、政治的隔離。

有一次,有個學員問了一個我從一開始到最後都無法回答的問題:俄國人,是什麼樣的?他們的民族性為何?

我想起大學時候的「百年」俄國史教科書,李邁先寫的上下兩冊,一翻開便洋洋撒撒對於俄國民族性的詳述,彷彿他是俄國人身體靈魂裡的偵測器一樣,寫得讓人冷汗直流,讀之便無比驚嘆於這個民族的奸詐機巧。

「史」,放回當年的脈絡下來看,一目了然。然而,有多少時候我們會憶起,「史」作為一種權威,必須了解其背後的權威架構?

於是,關於民族性,這個問題我無能回答。我的障礙在於,我向來無能將單數的個體,擴大解釋為複數的整合體。我的另一個障礙在於,我總是看不見過大的事物,無法描述它的樣貌,總是讓自己一路鑽進細微的風景裡,已至於連細微的肌理都顯得過大而無法被具體描述為止。

正如卡爾維諾所說的:「我試著為我必須講的東西界定範圍,將之區分為更小的範圍,再將這些範圍作更細的區分,如此一直細分下去。然後另一種暈眩感便圍繞著我,那是細節的細節的細節所造成的暈眩感,而我便陷入極細微、無限小之中,就像我先前淹沒在無限巨大裡一樣。」(《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》,頁96)。

我至今依然相信,並且深深地感到抱歉,對那堂課的學員來說:俄國,終究還是一個無法被描述的國度。沒有人從那堂課走出來之後,可以對任何人描述:俄國是什麼?俄國文學是什麼?

而我的另一個疑問在於,如果我們將同樣的問題,把「俄國」兩個字換成「美國」、「英國」、「日本」或者其他什麼可以想得到的國家,那麼,誰會有答案呢?

有些事物,對我來說的最大致命之處在於,我不懂得如何將「恆大」﹦「恆模糊」,轉換成可被三言兩語描述的簡單、清晰。而一般被預設的,講師的任務,是「解惑」而不是製造疑端。

後來,還有一門更可怕的合開的課程裡,自己不慎答應「教」幾堂稱之為「文學概論」之時,更是無比的災難。

第一堂的第一句話,我就跟學員說:「我無法對你們定義『文學』」。

而接下來的幾個學期,我在做的同一件事情,不是定義,而是感受。

幾個學期下來,我漸漸明白,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,要讓學員重新抓回這樣的能力,竟然是一件多麼美妙,卻又困難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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